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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峰和然早早地发来地址,找了这一带最小资的商业街来过节。(听说本来是打算在然家过的,结果这小子和他老爹闹掰了)餐厅,酒吧,教堂(货真价实的),彩灯,巨大的圣诞树一个不少,虽然没怎么去过,但似乎除了我之外的三个人对之都非常熟悉。翼随口就能说出那块最棒的餐厅,两活宝在群里讨论得相当热烈,只怕是将平安夜妥妥地当做巴西狂欢来过
不过就我而言,其实一直对平安夜都不是特别感冒
究其原因,印象里国人经常遗忘自己的传统节日,却偏偏会提前几个星期,花很大的力气为这个外来的节日做准备。不太了解这个节日的宗教背景和意义,单纯为了浪漫与商场促销而庆祝的家伙大有人在,至于舶来文化在本土化之后剩下的究竟是些什么,大概也不会有太多人去为之担心忧虑
恩,当然这是广义上,宏观情况下的因素
要说的更实际更细一点的话……
两年前我曾经在圣诞前晚的天桥一脚踏空摔断腿,从此再也不相信所谓的“平安”夜
不过今年不一样,第一次和别人一起过,如果再摔的话应该至少会有人拉我一把
门外的积雪已经厚到可以没过脚踝,对于这座城市而言算是很难以见到的景象。我往手里哈了一口热气,走到街头拦下一辆出租车,出发去接翼
“森哥,这次来得很早哦~”
车停在仙霞路47号门口,翼走了过来,站在车旁微笑着问
“地铁停运了才改出租车的吗?”
“还提这个梗,快上车啦”
我说,后者吐吐舌头,拉开车门钻了进来
少年今天穿了一件咖啡色的大衣,搭配着同色的长裤与雪地靴,让人产生一种稳重而很亲和的感觉,却不会有半点老成笨重的感觉。我看着这一身装扮,感叹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任何衣服都能穿出该有的风格,而且怎么搭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全是咖啡色诶……”我冲翼努了努嘴“今天是要扮棕熊么?还是驯鹿?”
“都不是哦” 少年笑 “森哥,给个提示”
“什么?”
“书 1998 痞子蔡 ”
“诶?”我楞了一下
“女主角曾经这么穿过哦~在和男主角见面的时候……”翼继续开导
“1998的书啊……”
“没错哦“
少年点头,脑海里似乎有了模糊的身影
“呃……轻舞飞扬的咖啡哲学?”
努力地回想着情节,我转过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Bingo”
翼赞赏地打了个响指“所以来猜猜我今天穿的是哪几种咖啡吧~”
“猜对了有奖品拿么?”
“恩”
“是等身抱枕么?”
“不是!”
少年说,抬手给了我一个很轻的栗子
“嗯哼……那让我想想啊……”我笑,伸手摸了摸下巴
“你的大衣颜色很深,形容起来大概是一种介于咖啡色与赭石之间的颜色,而领口和披肩的毛边则是白色,不过这种白不是温和的奶白色,而是一种更为明显纯洁的白,会比普通的奶泡更加冰冷。总的来说就像在单份的espresso上添上一勺冻奶油,所以上半身穿的应该是单份的Con ponna……”
“很好"少年点头,竖起表示得分的第一根手指"然后呢?”
“说到裤子的话,颜色比大衣的要淡很多,同时色调更加温和而不是单纯地对之前的色彩进行稀释,因此炭烧的Americo可以排除。这种更加温和的咖啡色肯定是因为白色的介入造成的,然而咖啡的颜色还是要深于介入的白色,比较符合的我想应该就是Mocha了吧。”
“恩,正确”
第二根手指竖了起来,我于是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被小鬼追加了一个栗子
“那么接下来是……”
视线下移,那双靴子带着更加浓厚的色调映入眼帘。我盯着看了半响,居然意外地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个……是什么来着?
语塞加词穷,即使已经看见,脑海里似乎也无法找到任何一个能与之配对的词语表达。那种咖啡色不太寻常,真实而强烈的层次感让人很难用语言描述。带着温和与热烈并存的基调,看似矛盾实则平衡得微妙,比较起来远高于之前单纯的,色调的排列组合
而在我的印象里没有一种咖啡是具备这样条件的
“森哥,想到了么?”
"呃,这个是……"
"嗯?"
"是……"
"是什么?"
"那个,我觉得吧……"
"嗯哼?"
"我到此为止了"
想破脑袋都没有东西蹦出来,高歌猛进的势头终于在最后碰了壁。我有些不甘心地摇摇头,举手示意投降
“能猜出前两个也很不错啦”少年笑着将手放下“而最后一个猜不出来也很正常”
“那是什么?”我问
“爱尔兰”
“恩?”
“爱尔兰咖啡”翼重复了一遍
“爱尔兰……没听过啊之前”
“恩,她很特别,因为即是咖啡也是酒。“
“酒?”
“是哦"翼点头"说起来这还是一个很唯美的故事呢,要听嘛?"
“当然,洗耳恭听”
“那是1940年的都柏林机场,而故事的主角是一个酒保”
笑着点点头,少年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起来
“他在机场的酒吧里工作,在为客人调酒的期间邂逅了一位美丽的空姐,后者每次都会来吧台点上一杯咖啡,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到起飞前才拎着行李离去,维持着差不多一星期一两次的频率。酒保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见钟情,但时间一久,仿佛有一种魔力指引着不善言辞的他,去为空姐推荐自己的鸡尾酒,希望以此成为与之搭讪的契机,收获空姐口中只字片语的赞赏。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不喜欢酒精的烈味,又或是行业里的规定,空姐从未点过菜单上的任何一款酒精饮料。拘谨而内向的酒保有些手足无措,通过一杯亲手制作的鸡尾酒来告诉对方自己爱慕的计划眼看着就将在两人没有交集的沉默中搁浅。
于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爱尔兰咖啡诞生了
比例约一比五的威士忌与咖啡,苛刻的要求和复杂的工序应该可以算得上是世上最难煮的咖啡了。酒保将他它取名为爱尔兰咖啡,加入酒吧的菜单中,希望空姐有一天能不经意地发现,为之好奇而尝试。
“所以空姐后来点了么?”我问
“点了,不过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诶?”
“空姐从来只会看菜单的第一页,从中随意挑选一款咖啡品尝,而酒保也从未刻意提醒过她,只是在吧台内做他份内的工作,然后期待后者每隔一段时间的光临。直到一年后空姐无意间翻了页,在最后一行找到这个没有见过的名字,出于好奇才点了单,成为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
“等,等下……”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我打断翼问道“第一位?机场来往的人那么多,这一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点过爱尔兰咖啡么?”
“关于这个问题,在故事讲完之后再回答”
少年笑着摆摆手,示意我听下去
“当酒保第一次替她煮爱尔兰咖啡时,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因为怕被空姐看到而出言询问,他用手指将眼泪擦去,偷偷地用眼泪在爱尔兰咖啡的杯口画了一圈,以此抒发压抑了很久的,期待与思慕的感情。
而空姐则是在尝了第一口之后就爱上了这杯咖啡,那种说不上来的口感吸引着她,只要有机会停留在都柏林机场,便会点专程过来点上一杯爱尔兰,坐在吧台前欣赏地看着酒保操作。久而久之,俩人变成熟识的朋友,空姐会跟他说世界各国的趣事,酒保则开始教她煮爱尔兰咖啡。这种美好一直持续着,直到有一天,空姐因为身体原因决定不再持续这份需要满世界跑的职业,来到酒吧对酒保说了一句Farewell
不同于see you或者good bye,这是不会再见的意思
酒保最后一次为空姐煮爱尔兰咖啡,轻声地问她要不要加眼泪。空姐当然不知道眼泪所含的意义,不知道酒保说的不是一句玩笑,却只是希望她能体会那种爱与思念发酵的味道
而后他们告别,酒保目送着空姐离开,直到最后仍没有说出在心里藏了很久那句话
回到旧金山的家后,空姐找遍了所有咖啡馆,却再也没有见过爱尔兰咖啡。她想念都柏林机场的味道,于是开了咖啡店,也卖起了爱尔兰咖啡。渐渐地,爱尔兰咖啡便开始在旧金山流行起来。这是为什么爱尔兰咖啡最早在都柏林出现,却盛行於旧金山的原因。
而空姐走后,酒保也开始让客人点爱尔兰咖啡,却是加在鸡尾酒单上,同时再也没有问过别人要不要加眼泪之类的话。在都柏林喝的人以为是鸡尾酒,在旧金山喝的人以为是咖啡,究竟是什么已经不太重要,却有越来越多的人体会到那种思念发酵的味道,并为之动容。”
“那么,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下面开始回答刚才的问题”
沉默了一小会,少年抿了抿嘴唇轻声说道
“其实原因很简单,酒保制作了双份的菜单,只有给空姐的那一份上面写有爱尔兰咖啡。这一杯费劲艰辛的咖啡,只为她一个人做”
“就……这样?”
“就是这样。”
答案意外地简单,包含着的东西却让人更加感到鼻酸
“还真是……很美的故事啊……”我说着,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也很悲伤。”
“恩”翼说,将视线转回窗外“但我想对于酒保而言,大概已经觉得知足了吧”
“怎么说?”
“爱尔兰咖啡很难煮,对威士忌的选择、咖啡与威士忌的比例、以及杯子和煮法的要求很严格,却唯独对咖啡的选择却比较随便,曼特宁,巴西,蓝山都可以驾驭……”
伸出手指拂去车窗上的淡淡的雾气,少年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下来
“不管对威士忌如何挑剔,对咖啡而言,却很宽容。所以我想,酒保可能只是想为她煮杯爱尔兰,以此来告诉空姐自己的感情,却并不一定在乎她是否能体会他的心血与执着,也不奢求位于两端的人是否能够牵手连理…”
要表达的都已经在咖啡里了,而自己能够给予的便是一整杯咖啡的温暖
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吧?
没有舍身大义轰轰烈烈的爱情,仅是一杯力所能及的,让你驻足的咖啡。让人难堪的莽撞和不切实际的承诺都不存在,邂逅已是最大的恩赐,除了陪伴之外的非分都是亵渎。眼泪的味道仅存于弯腰的片刻,再次抬头时,你看到的只会是醇香的咖啡与治愈一切的笑容。
翼的声音在耳边一点一点地隐去,我想象着都柏林机场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总之,三道题答对两道,森哥你这也算是不错的成绩了哦~”回过神,少年笑着朝我竖了个拇指“Well done “
“那么还有奖品吗?”我问
“有哦”
“是什么?”
“我会做一杯爱尔兰给你……”
“诶?只有咖啡啊……”
“还会加眼泪”
我一时发愣
少年微红着脸,说完扭头强作镇定地看着窗外,侧脸依旧很好看,表情却不太自然
爱与思念发酵的味道
算是变相表白吗?作为平安夜的第一份礼物?
心里莫名很温暖,不过说起来小鬼这种性格还真是让人很喜欢啊~
“那个,其实……我还是想要等身抱枕……”
“森哥你够了啊!”
到达与阿峰和然他们约定的广场,已经是五点过五分的样子,虽说还没到下班的高峰,但节日的气氛还是让今天的路况变得提前拥挤起来。我拉着翼下了车,朝广场的中心跑去,那里竖了一颗很高很高的圣诞树,挂着一圈圈金色的彩灯像是倒过来的脆皮甜筒,大地的积雪则像白色的冰淇淋部分,洒了一地。明明是很形象的描述,翼却说我比喻很糟糕,有些郁闷
“喂,这里啦~”
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阿峰向我们挥手,这家伙今天穿了一件红得像灯笼一样的外套,颜色极为喜庆。我和翼走过去打了招呼,然后就被要挟着交出礼物
“你先给”我说
“还是你先给吧,我的是惊喜”他说
“别逗了”我说“你通常只会给惊吓,或者惊恐”
“那啥,先吃饭再说行不?”然指了指肚子,撇着嘴打断道。相比之下他就穿得很合适,黑色银扣的英伦风衣搭配灰色的毛绒围脖,与阿峰的品味瞬间拉开不止一个档次
“恩,我正好知道一家很棒的希腊餐厅~”翼说“而且旁边就是天主教堂,吃完还可以去听颂歌。”
“听上去不错,有异议吗?”我点头
“有,礼物先……”
“很好,全票通过”
“…………”
没有理阿峰,我们三个径直朝餐厅的方向走,任凭其在身后大喊大叫着招揽目光。翼所说的那家希腊菜其实很好找,从广场往南走一点点就能看见高高的教堂塔尖,而餐厅就在塔尖下蓝色屋顶的小楼里,在霞光的背景下显得很好看。
从入口处上了楼梯,白色的墙壁上挂着散着暖黄色光芒的挂灯。四周的餐厅都因节日的关系客源爆满,唯有这家不拥挤也不喧闹,安静得让人舒服。想来,靠近教堂的地方,大多都是和平和静谧联系在一起的,因为没有尘世的烟火气。
菜单看完,我和翼要了虾和牡蛎汤,阿峰和然则要了分量不同的羊排土豆泥,外加每人一份这里的特色甜品加圣诞特饮。说起来我还是挺喜欢希腊菜的,同日本菜一样健康少油,食材新鲜。除此之外,它不像正规西餐一样有繁复的进餐规矩和流程,自然而随意,没有拘束感。对于我这种平时随意惯了的人而言,如果连吃饭都要像战役一样熟记每个细节的话,那我还是干脆饿死比较好……
“森哥,现在几点?”
“呃……让我看一下……六点四十五的样子,怎么了?”
“没事”小鬼放下心来朝我笑笑“教堂的颂歌七点半开始,还早”
“说起来……小翼你以前经常去教堂啊?”
然好奇地问,因为咬着吸管的缘故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恩,有空的时候就去坐一坐”翼点头“唱诗班那群孩子的歌声会让人心里安定下来,很好听”
“恩,的确……”
我环抱这双臂靠在椅子上,往旁边瞟了一眼“有些歌声会让人心定,有些则会让人心慌”
“赞同归赞同,请不要夹带私货”
阿峰不满地哼哼,从我这叉走一只大虾
来时还有微微暮光的天空在晚餐后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变成繁星点缀的黑色幕布。从餐厅出来向教堂大门里走,白色蜡烛发出的明亮烛光已经将内部整个装点了起来,变成圣洁而温暖的一派天地。教堂的长凳上已经有了不少的教徒或是听众,我们四人前后两排地坐下,静静地听着那座巨大的管风琴圣洁而悠扬的乐声,指针指向七点一刻,时间将至,被翼称赞了很多次的,唱诗班的孩子们的演出越来越让人觉得期待
“我去一下洗手间”
正前方的台上开始陆续有人走动,我低头看了眼表,站起身来开始往外走
“快点哦森哥,要开始了”
“好”
话虽这样答应,洗手间的标牌却找了很久。这算是一座很大的教堂,大大小小的走廊通道延伸着交错在一起,自然而然地让我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出来之后却又忘记了回去的路,让人着实赶到阵阵头疼
“我记得是这里左拐,然后前面向右来着……”我努力回忆着来时的路线,言语却越来越不确定“应该是这样,不过这里怎么没见……”
“呀!”
话没有说完,从拐角处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与我撞了一个满怀
“痛……”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几秒钟后我反应过来,连忙蹲下身去道歉“没伤着哪吧?”
“没,没事……”
跌坐在地上的孩子有些吃痛地站起来,身上穿着的是唱诗班标准的白色长袍“哥哥你倒是看着点路啊”
“呃……”我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地揉揉鼻子“那个,难道不是你从角落里冲出来的么……”
“那你就应该让让我啊”穿着白袍的孩子理直气壮地插着腰说道“我看不见诶”
“小家伙,你这理由也有点………诶?”
我一时语塞,这才发现眼前的小鬼似乎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在闭着眼睛和我说话,精致的小脸上表情很生动,但那双眼睛真的没有睁开过
“额……那个……抱歉啊小朋友,我不知道……”
“光抱歉就完了吗?”
“呃……”我有些无语“还要我干什么?”
有些得理不让人地轻哼一声,白袍小鬼一本正经地说着,伸手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蹲下
“快把我送到台上去”他说,爬到背上拍了拍我的头“颂歌快要开始了啊”
“啥?”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快点啦,送我去台上!我不记得路了”
“可……可是我也在迷路中啊……”
“什么?”
“教堂太大了我也在找路啊”
“哥哥你怎么那么没用……”
“喂”
“总之快点找啦!来不及了要!”
“呃……好,好……”
教堂的孩子一般不都是乖巧的类型么……
我这样想着,背着看不见的小鬼跑向下一个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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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这里进去吗?”
我问,朝路的尽头眺望了一下“看着有点像啊”
“你五分钟之前也这么说”男孩的语气有些无奈“我已经错过第一首歌了啊”
“呃……那么是刚才那个分叉么?”
“拜托,你确定要让一个盲人帮忙指路么?”唱诗班小鬼终于忍不住撇了撇嘴“而且如果我知道的话为什么还和你在这里瞎转悠啊”
“所以我从刚才就想问,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我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说道“既然看不见就更应该老老实实地呆着让别人领上台才对啊……”
男孩骑在身上无所谓地晃了晃小腿,表示这一切责任不在他
“没办法啊,今天莫陆没空看我,光是主持彩排和主堂布置就有他忙的了……况且我哪知道去主堂的路那么绕”
“等下,莫陆……是谁?”
“唱诗班的班长,是个挺固执的老好人,班里很多人都听他的话……”男孩笑“除了我”
“你很讨厌他么?”
“怎么会,离开他我什么事都办不到呢”
“那怎么还……”
“嘛,这是两码事啦”男孩耸肩,笑容带上了一种很明显的得意“只要莫陆拿我没辙,我就能吃到好东西”
“比如?”
“比如用蛋挞换取教堂的银烛台,或者用水果糖把我从树上哄下来之类的……”
“………………”
我忽然有点同情那个班长
“有的时候也觉得挺奇怪的,不管我在哪里,做了什么事情他总会第一个知道……”男孩嘀咕了一句“所以不用担心,迷路了也没关系……”
“因为莫陆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我伸手去拿,屏幕上显示是翼的号码
“森哥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少年刻意压低着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阵阵孩童的歌声“开场曲都要结束了啊…………”
“呃……那个……”
“恩?”
“我迷路了……”
难以启齿地说出真相,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是翼相当无奈的叹气声
“你现在一个人么?要不要我去接你?”
“没事没事,你听你的,我马上就能出来了……”我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补充道“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
“还有谁?”
“一个挺麻烦的小鬼”
“喂!”肩上的男孩抗议“说谁是麻烦的小鬼!”
“听到了么?”我摇摇头,把手机重新贴回耳边
“你是不是……和一个眼盲的男孩在一起?”电话那边,翼迟疑了一下问道“穿着唱诗班的袍子,头发有点微卷”
“没错,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意外
“听声音,先别问这个了,回头再和你说”翼说“把电话给他”
我碰了碰男孩的手臂,将手机往头上递去。后者似乎愣了一下,迟疑地从我手上接过来放到耳边
“诶?!是翼哥哥?”
男孩惊讶地叫出声来,显得很兴奋“怎么会是你?”
电话那头似乎是在解释关系缘由之类的,男孩于是“嗯嗯”地点着头,用手指一圈圈地卷着我的头发
“原来你已经在主堂了啊,我还以为哥哥你今天不来了……什么?莫陆?他不在啦,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忙没空管我呢……“男孩说,口气中仍有一丝自得“等一下,他不在台上么?”
“呃……回去的路啊……你问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嘛……平时都是莫陆带我走的……”男孩放下手机低头问“我们现在在哪?”
“在一个灰色的拱形走廊上”
男孩如实告知,隐约听到电话里翼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过似乎也想不起具体位置在哪
“算了,我们自己找出去好了,没事的”我把手机接过来“你继续听吧,不用担……”
“笙子瞳!”
话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孩子的叫声。 我扭头,一个穿着同样白袍的男孩从走廊尽头跑过来,带着无奈却又如释重负的表情。小小的身影由远及近,在面前停下后顾不上说话,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哟,来啦?”
“哟什么!胡闹!”
与盲小子俏皮的卷发不同,眼前的男孩是很柔软的黑发,自然的刘海斜搭在前额,如同一笔淡墨。男孩的面孔好看而乖巧,一双眼睛大而发亮,即使在微暗的走廊里也能看出瞳孔里的光彩
不用再猜答案,估计这就是让人同情的班长
“怎么都找不到你,你跑到哪里了去啊!”看得出来奔跑了很久,男孩小小的胸膛上下起伏着,额头上布满汗珠,把鬓角打湿成贴在脸颊上的一缕“还吐舌头,快点从人家身上下来!”
向我歉意地笑了笑,小班长显得有些腼腆而不好意思
“抱歉哥哥,给你添麻烦了”他说“这家伙一有空隙就乱跑,管也管不住……”
“没事没事”我摆摆手“那个,你是莫陆?”
“诶?哥哥知道我?”
“刚知道”我说,对翼说了句找到了,将电话挂掉。莫陆笑笑,拉过盲孩子的手,示意我跟着他们走
“那个……你第一首歌没有上去唱啊?”盲孩子,也就是小班长口中的笙子瞳小声问道“没问题么?眼镜教父不会怪你么?”
“没关系的,我找了小乌代替我的位置,走之前也打过招呼了……”莫陆不回头地说了一句“还有如果你真的觉得不好意思的话,下次就不要再惹麻烦了”
“嘛,这次主要是软糖吃完了,才……”
“三包诶,我说你……”
“啊哈哈”
瞳伸手挠了挠头发,不接话嘿嘿地笑
有了向导之后的路走的迅速而安心,熟门熟路地穿过了几个相互交错的走廊之后,莫陆在分叉口前停下,伸出手往右边指了指
“哥哥,回主堂的话从这边过去就可以了”他说,转而指了指自己和瞳“我和这家伙要绕到后台去,所以得往左走”
“哦哦,我知道了”我点点头,弯腰摸摸他的脑袋“谢谢你啦”
“恩,那我们就先走了”莫陆笑,推了推身边的男孩“和哥哥说再见啦”
“再见,演出结束记得和翼哥哥带盒曲奇来后台……”
“带你个头!”
“痛”
终于忍不住地敲了个栗子,莫陆带着笙子瞳满面黑线地离开,留下我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消失,而后抬腿往与之相反的通道走
完全不一样类型的两个孩子,我回想了一下小班长最后发火的那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里啦~”弯着腰在主厅里找来时的位置,翼看见我,伸手小幅度挥了挥,像将我失物招领回来的失主“见到莫陆了?”
“恩”
回到熟悉环境的感觉真好,我安心地坐下,长出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他,你大概只能在颂歌结束之后看到我了”
少年笑,声称下次要给我在背上装个信号发射器,像追踪信鸽的那种
“说起来……你认识那两个孩子?”
“恩,认识” 翼轻声说道“以前来这里的时候经常能看见他们排练,有的时候也会帮忙一起送个圣餐之类的……久而久之就熟悉了”
“这样啊”我点点头“两孩子都挺有特点的,那个班长有点像你”
“有么?”翼笑笑,将手里的歌单分给我“莫陆是教堂最早收进来的孤儿之一,算是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作为班长在唱诗班很有威望,也是个很温柔热心的孩子啦”
“那,小的那个呢?”
“瞳?”
翼略微沉吟了一下,神色里竟有一丝和小班长一样无奈
“一直都是古灵精怪的类型,哪怕看不见也习惯到处乱跑,有的时候确实让人挺头大的……我在的时候还能稍微安分一点,其他人没有零食根本镇不住”
“深有体会”
我摸了摸被抓得一团乱的头发表示赞同
“不过呢,这孩子在唱诗班算是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或者说是唱诗班绝对的ACE”
“诶?”
“真的”
我有些讶异地张了张嘴,少年微微点头表示肯定。清脆的,三角铁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我抬起头,看见刚才遇见的两个男孩出现在台上,小班长在前排靠左的位置,盲孩子则站在正中央
“很难和森哥你解释,不过听一下你就明白了”翼说“下面这首是long long
journey,没记错的话瞳在中间有段独唱”
我点点头,静下心来坐直了身子。与之前的乐曲不太一样,歌曲一直到唱诗班开口为之都只有三角铁作为伴奏,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孩子们的和声轻柔而悠扬,稚嫩的童声因没有大型乐器的覆盖而得以完全展现。那台巨大的管风琴沉默着,似是在一同聆听,将直通人心的道路交给这一群孩子后谦逊而小心地退居幕后,收敛一切可能将其淹没的声响。微微起伏的歌声如低潮从前方漫延过来,没有太多的技巧与烟火气,我能听到的只有单纯与虔诚,而这些便已经足够打动人心
和用激情感染人的摇滚不一样,安静的歌声也有着无形的力量
而我现在大概也有点能懂为什么翼喜欢来这里,从心底希望他下次也能将我捎上
“Through the darkness /and the shadow/ I will still go
on/ Long long journey……”
渐弱的歌声中副歌结束,唱诗班口中歌词变成的呢喃哼唱。翼在这时用手肘轻轻捅了捅我,示意我集中注意
“要开始了”他说,眼中带着期待
注视之下,站在台中央的盲孩子往前走了一小步。从屋顶玻璃窗投射下来的,如水的月色揉着烛光轻落在肩头,将那个小小的身影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色,圣洁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巨大的转变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仿佛除了听觉之外的一切感官都可能成为干扰,直到和声淡去,三角铁声止,硕大的主堂隔绝了外界的喧杂声响……一切的一切犹如潮水般褪去,视线终点的主人公才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在几次呼吸的间隔之后缓缓张开了嘴
“Where the road/ runs through the valley/ where the
river flows/ I will follow every highway/ to the place I know…………”
银白色的烟火,在夜空中蓦然炸开
极为稚嫩清亮的声音传了出来,如透明的玻璃器皿折射着乐中所有的光彩。那是常人不及的音高,却没有半点突兀与勉强,我感受到自己表情的凝固,来源于最直接的,彗星冲击一般的震撼,在男孩开口之后的世界形成新的地貌。
这不是简单的厄尔尼诺现象或者热带风暴袭击,而是摧毁一切固执己见的,绝对的重置。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形容词与描述短语一句也冒不出来,深邃夜空中出现的极光以无法用形容的色彩展现。让所有目睹的,在不可思议中收缩的瞳孔得到洗涤。硕大的主厅只有一缕声响,却似乎填补了一切的空缺,满足所有望眼欲穿的期盼
而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没有伴奏了
因为这孩子的声音,本身就是一件有着最美音色的乐器
“真的……很美”
再多的语言就是亵渎,我侧过头,很小声很小声地对翼说
“Long long journey /through the darkness /long long
way to go /but what are the miles /across the ocean /to the heart that's coming
home……”
唱段之中的吐词带着孩童特有的柔嫩,男孩的声音有意识地在每个换气的空隙前拉伸延长,形成一种更加空灵的氛围。没有人打断(自然也不会有人想要打断),直到在唱完四个小节之后,台上的盲孩子逐渐减弱了声音,自然地回归进唱诗班的愈响的集体和声之中,来去自如潮汐重新融回静谧安详的海洋,只留给沙滩上的行者,琐碎而难忘的月光
“coming home”
歌曲结束,短暂的沉默之后是按耐不住的掌声,因为教堂的氛围和环境刻意压抑,却仍然显得热烈而由衷。翼歪着头看看我,对我一脸被征服的表情表示很满意
“是ACE没错吧?”
“恩,不只”我说“这个程度应该算是BOSS”
我说,顺势做了个扑街的动作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个下雨天,主堂里只有这孩子一个人”少年笑笑,视线重新回到台上去“我问他唱诗班的演出时间,结果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就说了一句‘好可惜’之类的话,瞳听到了之后没说话,当面唱了一首Paul simon的The sound of silence给我。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觉得这孩子的声音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略微顿了一下,翼补充道
“只不过性格和歌声有些小反差就是了”
“赞同”
我与之对望了一下,很有共鸣地叹了口气
颂歌的演出持续了有一个多小时,最后是在盲孩子领唱的《圣母颂》之中落下了帷幕(如果演出场地不是教堂的话我估计会喊“安可”)。孩子们退场之后是繁复的,12点敲钟之前的准备流程。我们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提前离开教堂,在广场周围各自逛逛,等到十一点五十的时候再集中在广场圣诞树的下面,一起倒数敲钟。
“不和瞳还有莫陆打声招呼么?”我问翼,往身后的教堂看了一眼,忙碌的身影渐渐多了起来,在烛光下倒着树林一样密集的影子
“不用,这个点的话那两孩子应该在……恩”少年回答,很奇怪地欲言又止“总之,经常能见到的,就不用了。”
“呃……在干吗?”
“别问这个啦”
翼拉着袖子不回头地往前走,步伐快得差点跟不上“陪我去买拐杖糖先!”
“诶?那种东西为什么非要现在……”
“就是想吃,快点”
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年的脸上很快地闪过一丝绯红。莫名地被小鬼拉着穿过人群,广场上交错的彩灯在眼前放着颜色不一的光芒,不知为何让人想起和大家去海滩露营的情景。被我们埋怨得一无是处的阿峰,在发电机点亮彩灯的那一霎得意地大叫,撑起一片灯光覆盖的沙地。边缘过去就是泛着月光的海面,浪击声不似今天的人群一般喧闹。中央一簇小小的篝火,木柴发出“嘎吱”一样的声响,时不时地冒出一些火星,像是夏夜四处飞散的萤火虫
记忆里最美的画面,还有火光下映衬着的,长长的睫毛和柔软的嘴角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带着令人会心的温暖,等到什么时候空下来了,就大家一起再去一次吧,连上Jerry和Norton一起
我这样想着,默默许下平安夜的第一个愿望
找了两家糖果店终于买到了翼想要的那种,薄荷味的红白相间的拐杖糖。我与小鬼拎着袋子站在门口,望着广场上穿行不止的行人,一时竟想不出接下来要干些什么
“要去找小然他们么?”翼问
“恩,我觉的还是算了吧”太过了解阿峰的为人,我伸手摆了摆“现在估计不太方便”
小鬼默默地看着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要么我们两个去看电影?”
“呃……最近好像没有什么值得看的诶……而且这个点去就会错过敲钟了”
翼摇摇头,否决掉我的提议,两个人于是又陷入无言的纠结中去
“要么,找个地方坐着说说话吧?正好有些事想和森哥说”
沉默了一会,少年忽然开口说道
“行”我点头,将手里的袋子交给他“要喝热奶茶么?”
“嗯,少糖”
“明白”
我说,往右边的奶茶店走
从下午开始边刻意压抑着的东西似乎终于开始涌动,脑海里回想起一周之前走廊的谈话,翼的低吼,还有那个引起沉默的人名……这些进入休息室之后就一直缠绕在心里的疑惑似乎终于要被解开,然而心里却忽然变得很复杂,隐隐地排斥着不想听
没有什么根据,只是小鬼刚刚说话的时候右手紧握着拳头,这样的天气里指关节攥得发白
用很慢的步子走回来,我将奶茶递过去,触碰到的指尖像冰一样冷
“捧着暖暖手吧”我说“天太冷”
“恩”翼点头,说了句谢谢
在相较静谧的广场边缘找了个位子坐下,路灯下的长椅泛着旧相片一般斑驳的暗黄色。音乐声与喧闹声变得模糊难辨,似将这方寸大小的空间从气氛中整个剥离出去,连空气也不知是否因为错觉地较之前更为寒冷
“呐,今天过的开心么?”我问
“恩”
后者咬着杯沿点点头,目光看着灯火通明的远方“挺好的”
“那就好”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事实上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森哥”
过了一会,依稀听见他在叫我,只是目光依然没有移动
“怎么?”
“你有很想忘掉的人么?”
“什么?”
我愣了一下
“你有很努力地,去忘掉一个人么?”他又重复了一遍
“呃……大概……没有吧……”我有些意外,伸手挠了挠脑袋“我记忆力还算挺好的,而且也没有那种挺糟糕的记忆或者经……”
“我有”
少见地被翼打断,而我想我大概没有听错,少年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呃……怎么了?很不好的回忆么?”
“恩,算是”
“这样啊……”略微沉吟了一下,我将手中的奶茶放下“那就多想想别的事情吧,身边那么多朋友,也不用和这个人有太多联系之类的”
“没事”
翼转过头来,朝我笑了一下
“那个人前几天死了”
像是喉头被一块硬木塞噎住,我张着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是我的父亲”
缓缓地说着,完全陌生的翼终于将头扭了过来,看向我的眼睛深得像一口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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